许鞍华这次欠张爱玲的到底用什么还？
编辑：脑蛋黄
许鞍华执导的《第一炉香》终于上映了。
这部从立项起就备受期待又饱受争议的电影真的会如预想中离谱吗？
离谱，真的太离谱了。
虽然上映前已经晓得男女主角都是肉眼可见的脱离原著。
但当你走进电影院，坐在不甚舒适的椅子上，看完这折磨人的144分钟后，会更为不解为什么威尼斯终身成就奖导演、两届茅盾文学奖作家、戛纳最高技术奖摄影、奥斯卡格莱美双料配乐大师、奥斯卡艾美奖获奖造型师以及金马影后得主、金马影帝提名，这么一套可谓华语电影顶配的班底，会献上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电影。
和田惠美和杜可风
郭敬明看了都会伤痛，于正见了亦要悲伤，毕赣阅后只觉自己来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
原著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是张爱玲在文坛打响头炮的代表名篇。短短60页的小说，就塑造出了五六个形象鲜明、性格饱满的人物。环境描写、心理描写与叙事布局绝对精妙，将乱世变局中一个小小传统东方“高雅”社会中的不堪与人性对物欲情欲的渴望都描摹得鞭辟入里。
在许鞍华筹备这部电影之初，便让对小说记忆深刻的读者大跌眼镜，因为面对这样一篇以女性心理贯穿始末，充斥着对欲望讽刺的小说，女主角马思纯得到的结论是“爱情低到尘埃里，再从尘埃里开出花”。
然而看过电影后，观众就会意识到，这宗错或许并非出在马思纯的理解能力上，而是编剧王安忆对原著的理解与解构产生了偏差。因为在电影《第一炉香》设计的情节与人物心理导向下，编剧所塑造的“葛薇龙”就是一个“爱低到尘埃里”的人。
抖音宣发视频
影片剧情前半程基本还按张爱玲原著故事线进行规划。原文对葛薇龙婚后如何堕落的生活，只用了一句“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剧本后半却花了大篇幅来描写。
当然，改编张爱玲这些短小精悍的短篇作品，进行情节扩充是必不可少的。
《色，戒》中一些在原文中仅占三张纸不到的篇幅，在李安与王蕙玲的改编本中，细腻入微的细节描写、勾勒顺畅的情节设计与合乎情理的人物塑造，对于张爱玲花了几十年方写就的《色，戒》原文可说是锦上添花。
相形之下，王安忆在《第一炉香》上东添一笔，西写一道，又增添的葛薇龙堕落的情节，简直是画蛇添足。
《第一炉香》原文将梁宅的实际情况隐藏在爱情、宴会与对话机锋之间。关于梁太太究竟如何与无数人有染、怎样诱引年轻男孩、梁宅的丫鬟们怎样替梁太太拉拢人心、葛薇龙如何做交际花都没有直接描写，如同将这些真相用霉绿斑烂的香炉烟雾蒙上了一层纱，通过文字的魅力将“上等人”如何把肮脏的欲望玩弄得高雅又不留人话柄表露出来。
王安忆却努力要写明梁宅就是一个“长三堂子”。
原文中，葛薇龙初次进驻梁宅，在房间中兴奋又胆怯地试穿梁太太为她新制备的华服，小女生贪慕虚荣的情态过后，内心隐隐觉得这仿佛是“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来”，而电影剧本里就直接让丫鬟站在主子的门外把这句话当台词大咧咧说了出来。姑且不论这种内心疑窦是否适合宣之于口，一个丫鬟就这么堂而皇之讲出来也实在不符合人物设定。
而这也并非影片唯一一次cue“长三堂子”，梁太太也在斥责乔琪乔的时候直接说“你当我这是长三堂子”，或许那个时代，一个真清白的寡妇人家确实可以说这句话，而梁太太本就利用自己的寡妇身份把梁宅打造成了专供“上等人”留连的“青楼”，又怎么可能把这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直接自己吐出来呢?
而最后为了展现葛薇龙婚姻生活的诡异，剧本让梁太太带着她自己的两个情夫一起跟着葛乔度蜜月。
想必任何一个人偷情都很难直接当着人家的老公/老婆/血缘亲属面前，更何况又是让自己的两个情夫共乘一船，这五人一船的戏码除非是想要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的癖好，但前面也没有对人物进行这样的设计。
或许诡异是真诡异了，滑稽也是真的滑稽。
剧本显然是救不回来了，那么奥斯卡与戛纳垒起来的视听阵容是否能挽救《第一炉香》的大银幕体验呢？然而仿佛这几位大神都在工作台上睡着了一般，并无一个人体现出自己对得起那些title。
在王家卫的极端条件下擅长利用自然光拍摄出富有魅力的运动画面的杜可风，这次多半采用构图平平无奇的固定镜头，光效无论是日戏还是夜戏都未见任何亮眼之处。
和田惠美为几位太太小姐打造的华服，要么充斥着90年代港岛女明星的舞台服装感，要么就有着窗帘与东南亚旅游纪念丝巾搭配的风韵。
在道具、室内场景上，艺指赵海也未展现出殖民地时期西洋与东方结合的精巧华美，只是看起来很民国的东西堆在一处，空的地方太空、多的地方太多，没有设计感也没有富贵感。
一张巴掌点大的小桌子上堆着几只素色编织小包、底下放着四双淘宝9.9公主风小高跟就等于是葛薇龙得到的富贵享受了，对于在小红书看惯Hermas限量款堆成山的当代观众来说，很难相信葛薇龙面对这些东西就乐不思蜀了。
至于影片里的宴会戏，先是老爷太太们挤在窄小阳台边跳舞，后是小姐少爷们散在空草地上聊天，原著里大红宫灯与海滩阳伞混搭形成视觉冲击极强的场景布置，镜头中变成后景虚化里零零星星的白伞伞、红点点。如此穷酸的舞会场面，直接让人梦回《喜宝》。
这些工种里最令人不解的莫过于配乐，影片甚至还在微博上营销过本片是首部坂本龙一配乐的内地电影，然而影片中出现配乐的地方少之又少，配乐一旦出现，还基本是单一配器，像敲木鱼那样叮叮咚来几下就结束了。
因为全片没有一处工种做得好，让两位从开拍就知道不得劲儿的男女主在正片里并未烂得突出。原著中基本是上海人广东人的角色，在影片中一水正宗华北普通话和台湾腔，这些演员仿佛让观众看的是《北地胭脂》。
首当其冲的便是扮演姑妈梁太太的俞飞鸿，俞飞鸿固然在年龄与美貌上是贴合的。然而一贯扮演正面角色的俞飞鸿，在拿捏这种游离于主流社会外的角色时却拿不准尺度。
俞飞鸿基本是照着“老鸨子”的路数在表演梁太太，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情，几乎都宣告着“看！我们这很下流”。“梁太太勾引卢兆麟”这一幕中，俞飞鸿拉着尹昉的手百般献媚，媚眼挤出一条条皱纹，直接把自己吃过的蛋糕塞到尹昉嘴里，一口一句“你们小孩子”，实在理解不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富婆想要勾引少男为什么要不断提示别人我比你大。
张佳宁、张钧甯这两位则似乎还未从宫斗剧套路中脱身，表演基本与《如懿传》别无二致，然而在《如懿传》里她们是娘娘，拿娘娘的架子演丫鬟，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
梁洛施扮演的周吉婕同样没有千金的骄矜，整个人如同TVB综艺小品版《海上花》的参演者，为了向葛薇龙证明自己随便就能勾搭到人，对侍应说了句“I need you”的时候，看她在逆光照耀下眯着眼睛的脸，只能联想到那句“为什么这么普通，又这么……”。
女演员中勉强算亮眼的是扮演“新太太”的白冰，然而她在片中既无有用的内容也未出现几分钟，仿佛制片人站在片头跟大家招手说“看，我们有适合主角的演员，但我们就是不用，我们就是玩”。
至于男女主，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或许是彭于晏在自己养的蛇被父亲拿去丢掉的时候，哭着大喊“daddy！妈！no！”的时候，那股丧心病狂、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劲儿，确实像个丫头。
或许是其余演员离谱的表演过于好笑，倒让一贯演喜剧的范伟在影片中格外正经，有一点《甄嬛传》里陈建斌的意思了。
所有工作人员呈现得都过于名不副实，不禁让人畏惧看完影片会不会有人质疑他们歧视华语剧组，但根据他们以前的工作经历，他们可能只是歧视导演许鞍华。
归根到底，《第一炉香》糟烂的根源，还是导演许鞍华本人。
对于不熟悉许鞍华导演履历的观众，可能只是先从选角开始质疑，然而熟悉许鞍华的观众，早知道她在改编张爱玲这条路上的错，已然罄竹难书。
早在1984年，许鞍华便献上由台湾八点档苦媳妇相缪骞人与酷炫狂拽黑道哥周润发担纲倾国倾城白流苏与风流倜傥单身汉范柳原的《倾城之恋》，影片中从白家干干净净的墙面到素色的浅水湾饭店都堪称绝对的“家徒四壁”。
1994年的《半生缘》稍微好点，但也是依赖几位主演比较努力，导演本人的设计把残忍故事里所有毒辣的部分全然剥去，以至于结尾根本难见悲剧功力。
在《第一炉香》中亦如是，平庸的场面调度、俗气的造型风格，与不讲逻辑的原创情节，本质都是导演在这个故事上能力不足的体现。
从影片的开头就足以见得导演有多么缺位。梁宅本是供“上流社会”营造“猎艳游戏”的场地，自当独成一世界。
然而随着葛薇龙的上山路，我们却看到梁宅大门几米处便是别人家的窗台，而站在梁宅的院子里，隔着小树丛就是别人家的台阶。又有哪个“上等人”会愿意来到这样一处地方，在外人随时可见的大空地上来干见不得人的脏事。
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就如同李少红导演的《红楼梦》一样，确实摆出许多噱头，却未呈现出任何符合原著的场景，大肆使用原文直给，反而把原文也拖累得无聊且雷人。如果不是《第一炉香》的原著着实很短，会让人质疑许鞍华也像李少红一样根本没看过原著就开始做项目了。
许鞍华在拍摄贴近大众的故事时，能呈现出非常真实而质朴的味道，但是当她操手起张爱玲笔下那些带着旧中国腐朽浮华气的上海香港小资传奇时，就横生出田间老妇意淫皇宫娘娘的味道，真不知道是让东宫烙大饼好，还是让西宫剥大葱好。
无论是电影还是爱情，“合适”才是第一位的，由风格不搭的人来执导、编剧、表演，再好的阵容也只能产出烂片，由不配的两个人组成家庭，只能像影片最后的葛薇龙与乔琪乔一样互相折磨。
影片最后一幕，马思纯冲着车窗外大喊“我爱你个××××”，被后期配音和谐成“我爱你个没良心的”。
或许张爱玲活过来，看到这样的《第一炉香》，也只能翻着白眼说一句：
“许鞍华你个没良心的。”
设计/视觉：LVV
#推荐阅读#
大阵容烂制作
↘↘↘